汝青

【王杰希中心】人间不见

  武侠，小短篇，看得开心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在山上道观长到七岁还没出过山门。

  

  两岁还是三岁的时候他出生的村子被屠了村，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军队还是占山为寇的匪徒，或者是哪位武林大侠或者魔头，王杰希不知道，老道士也不知道。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说血流了一天一地，他被父母压在地上，埋得严严实实，如果不是老道士挖了个大坑一个一个地埋人，也不会发现他还活着。那时候他身上一层厚厚的血皮，呼吸也快没了，心跳也快没了，但是老道士是个犟的，他能逆着逃难的人到了这，又独自一人捡了无数块断肢残肉，搬了整整七天的尸体，他就不会放任一个年幼的孩子死去，即使这个孩子马上就要死了。

  

  他被老道士抱回了山，老道士会一些医术，但不是神医，他能活下来或许全靠佛祖保佑——老道士求神拜佛，最后求到了佛祖身上，王杰希死了的心脏忽然间跳了一下，老道士大喊着“佛祖保佑！”他的心脏便又跳了一下，然后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跳动着，即使声音比雪花落地时还轻，即使下一次的跳动来得很慢，比老道士从尸山里把他翻出来还慢，但是他最终还是活了。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不信道了，其实也不信佛。那天王杰希能活下来，是因为王杰希不想死，即使他还很小很小，即使他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。那天王杰希活下来，是因为他父母不让他死，他父母叠在一起，把他埋住，用层层叠叠的血肉和白骨挡住密密麻麻的刀剑和枪斧，直到血肉和白骨碎成水，把王杰希溺在水里，像是娘亲子宫的羊水，又像是爹爹宽厚温暖的大手。那天他能活下来，是因为老道士救了他，一村的人，只有他一个活下来。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和他住在道观，老道士已经不是道士了，那他也就不是小道士。但王杰希还是叫他老道士，因为老道士自称自己是“老道”。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给他取名叫王杰希，因为他父母留给他的长命锁上就是这几个字，想来应该是他的名字。长命锁是木头雕的，上了红漆，后来他特地看了，是红漆，不是渗了血。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从小身体不好，学走路是跌跌撞撞的，学说话是磕磕巴巴的，就连这条命也是时断时续的。

  

  所以他长到七岁，还没有下过山，没有见过老道士之外的人。

  

  那年中秋，老道士说带他下山去镇上逛庙会，他很高兴。

  

  “庙会上面有什么啊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庙会上有很多的灯，很多的人，很多你没吃过的美食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都有什么灯？有山上的煤油灯和柴火吗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没有，但是有很多很漂亮的灯，有荷花灯，小兔子灯，鲤鱼灯……都很漂亮，待会呀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什么，好不好呀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还是喜欢山上的灯。”“你看见了，就会喜欢山下漂亮的灯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那有什么好吃的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有六文钱的牛肉面，那家客栈的牛肉面真是好吃啊，汁水足，分量足，那牛肉啊薄薄一大片。”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听着，吞了吞口水，他有点饿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还有桂花糕，往年啊给你买过几回，但是这次咋们去吃新鲜的，都是拿刚打下来的规划做的，好香，好甜，就和饴糖一样甜。”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说着，牵着王杰希的手往客栈走：“我们先去吃面，然后去看花灯，路上再给你买桂花糕，你今天能不能加油吃下半碗面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今天能吃一碗面！还能吃半块——不！一整块桂花糕！”

  

  “好！咱们走。”老道士抱起他，大步往客栈走。

  

  他身体不好，但老道士很少抱他，都是让他自己走，好锻炼身体。他也觉得老道士年纪大了，手像枯树枝抱不动他。

  

  今天老道士很高兴，健步如飞，王杰希也很高兴，虽然看见人他害怕，但他还是很高兴。

  

  他们啊高高兴兴踏进了客栈，没注意客栈内外一片寂静。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对王杰希笑着，笑着笑着脑袋砸在了王杰希头上，他的脖子断了大半，一把刀夹在颈骨间，老道士骨头硬，挡住了刀，但血是热的肉是软的，血喷了王杰希一身，王杰希像是被泼了一盆水，但水是凉的，血是热的，他在一片血红中看见老道士的骨头断了，一点皮肉倒吊着头，他和老道士一起落下。

  

  他们都不开心了。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失去了意识。他开开心心活到七岁，兜头一盆冷水，泼凉了他的心。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长到七岁第一次出山门，老道士说山下比山上好玩，有很多的人，很多的美食，很多的灯。

  

  半山腰时他远远看镇上璀璨的灯火，有许多盏灯，也有许多人。

  

  他想，即使他们没钱，也是能吃上好吃的桂花糕和牛肉面，也是能买一盏小兔子灯，就像刚刚路过的小孩一样，一手提着灯，一手牵着娘亲，他没有娘亲，只能牵着老道士，他不能叫老道士娘亲，也不能叫爹爹，不能叫爷爷，甚至不能叫师傅，但是老道士就是他的全部。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第一次和老道士下山是高高兴兴的，一路上欢声笑语，即使他大声说话大声笑闹就会咳嗽，即使走在路上他浑身酸痛。他又高兴又担心，晚上没有地方熬药可怎么办呢？老道士说，镇上找好心人借个炉子熬个药还是容易的。于是他就只剩下开心了。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长到七岁才第一次下山，只是他出了山门就再也没能回去。

  

  老道士也没能回去。

  

  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杀了老道士，后来长大了，他知道是什么杀了老道士，他却无力报仇。

  

  他们被衙役一起扔到了乱葬岗，惊惧之下他晕了，但他们都以为他死了。他没死，老道士也没人收尸。

  

  他从腐烂的人堆里爬出来，抱着老道士的胳膊要把他拖起来，但是他太小了，撼动不了生死的一根毫毛。他也找不到回山的路，只好当了一段时间的小乞丐，他什么都没想，什么也不知道，他就是觉得饿，好饿好饿。

  

  最后他踉踉跄跄走在街上，无端被人当胸一脚踹倒。他快死了，一个没人管的小孩子活不了多久，更何况他本来就活得艰难。

  

  “大概是我命不当绝，被师傅和方士谦救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老道士呢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烧了，埋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那你回去山上了吗？”

  

  “没有，再没回去过。”

  

  高英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，他也要走了，去闯荡江湖。

  

  他和王杰希说，青山不改，绿水长流，师傅，我们来日方长。

  

  王杰希只是笑笑，摇了摇头。

  

  后来他才知道，哪有什么来日方长，只有世事无常。

  

  END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本来在构思一篇武侠，王杰希给中草堂定了一个规矩，我就问他，为什么有这样的规矩。

  等我再提笔时，这个故事就从我笔下跑出来了。

  本来想等把那篇武侠写完再把这个故事发出来，但是好喜欢好喜欢，没忍住就发了。当然，那篇武侠也不晓得能不能写出来。随缘随缘。